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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很伟大的失败的英雄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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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:吴晓波频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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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7月,中日爆发甲午海战。慈禧太后从颐和园移驾紫禁城,满朝官员都出城迎驾。当日,恰逢暴雨,路面积水颇深,文武百官个个匍匐路旁,衣帽尽湿,两膝泡在水里,顶戴上的红缨流下鲜红的水,其中有一位官员是张之洞的堂兄张之万,年过八十,久跪不能起身。慈禧乘轿经过众官时,竟连头也没有抬过一下,好像眼前视若无物。百官之中,有一人目睹此景,心死如灰。多年后,他说,就在那一刻,“三十年科举之幻梦,于此了结”。

其实满朝文武最不应该有这种念头的就是他了,因为就在三个月前,他刚刚“大魁天下”,成了本年恩科取士的状元。而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,一年后,这个叫张謇的江苏南通人宣布放弃仕途,转而去做一个商人。

张謇应试的殿试策

状元下海办厂,是千百年来的一个天大的新鲜笑话。自从唐太宗李世民完善科举取士,自诩“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”以来,殿试摘桂是中国书生一生中最大的荣耀。然而,张謇经商却颠覆了所有的光荣。他好像是往天下士人心中重重砸下了一个大锤,其震撼效应难以形容。

张謇经商的动机,与赚钱无关。他起自农家,苦读成名,有过10年不得志的游幕生涯,最远还去过朝鲜,当状元时已年过不惑,自然不再年少轻狂。早在年左右,他就产生过“中国须振兴实业,其责任须在士大夫”的想法,他还曾替张之洞起草过《条陈立国自强疏》,明确提出“富民强国之本实在于工”。

他把自己下海经商称为“舍身喂虎”,竟有“我不入地狱,谁入地狱”的悲壮。在一篇晚年自叙中,他回顾说,“张謇农家而寒士也,自少不喜见富贵人,然兴实业则必与富人为缘,反复推究,乃决定捐弃所持,舍身喂虎。认定吾为中国大计而贬,不为个人私利而贬,庶愿可达而守不丧。自计既决,遂无反顾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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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謇要办一个纱厂,他起名为大生,其意源自《易经》的“天地之大德曰生”。当时,日本商人获准在上海开办纱厂、丝厂,张謇颇有与之争利的意思,而且江苏一带是丝绸之乡,纺布织纱古有传统。他联络了南通当地的六个布庄老板、木材商和典当行商人作为合伙人,商定办一个2万锭的纱厂。

大生纱厂外景

状元办厂,雷声很大,但是实际上却很窘迫。他的创业资金只有区区两白银――其中两还是向朋友借垫的,也就是说,并没有大官巨贾在背后支持。在官职上,他也不过是一个徒具虚衔的翰林院编修,没有什么公权力可以利用。于是,大生纱厂从一开始就很有现代企业的气息,他拟订了一份《通海大生纱丝厂集股章程》,公开向社会集股60万两,分股,每股两,预计每股每年可以获利22两,他打算以2个月为期,在上海、南通、海门三处完成认购。

然而,尽管投资回报颇是诱人,而且张謇还有一个显赫无比的状元光环,但是,募股却很是不理想,很多人对这个从来没有经过商的书生不信任,还有人问他,“什么是工厂?”他去上海招股,数月下来一无所获,还把囊中的钱都花了个精光,只好摆摊卖字才凑齐盘缠回了南通。张謇连寺庙、道观的钱都想到了,有时凑不了两一股,就连半股也收,最小的一笔仅37两,集股之难,可以想见。

大生纱厂创办初期社会集资发行的股票及存根

一年半下来,那6个一开始跟着他玩的商人也先后跑了几个,到年底,办厂的钱才筹了不到8万两。这时候,对张謇颇有好感的两江总督、南洋大臣刘坤一帮了大忙。他提出,国营的南洋纺织局有2万多锭积压已久的纱机没有用处,可以将这些设备折成官股,与张謇搞一个“官商合办”。这批英国造的机器已在上海码头搁置5年之久,日晒雨淋,连包装木箱都破了,机器零件锈坏的占了十之三、四,光是搬运和擦锈就需花去两。走投无路的张謇聊胜于无,硬是咬牙接下这堆机器。他重修集股章程,大生股本定为50万两,其中,2万官锭折价官股25万两,他再另筹25万两社会资金。

就在这种时候,他还上了一回盛宣怀的当。作为江苏同乡,神通广大的盛宣怀答应帮他筹资金,两人还一本正经地亲笔签了一份《通沪纱厂合办约款》的合同,有当时名士郑孝胥、何眉生做见证人。谁知合同一签,盛宣怀觉得油水不大,就开始甩手不管。张謇写了很多封告急之书,几乎字字有泪,到最后盛宣怀却是一分钱也没有兑现。张謇对此大为恼火,一直不能原谅盛的言而无信,并从此对官商绝了念想。

终于又过了一年半,到年夏天,大生纱厂才算筹足资金开了工,5月23日,第一批“魁星”牌白棉纱出了厂,当日开动纱锭锭。到年2月,大生纱厂就赚回利润2.6万两白银。

大生纱厂车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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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謇有天生的管理和经商之才。在大生创办之初,他亲自执笔撰写《厂约》,对自己和几个董事做了分工,各人均有明确的职责,奖罚措施、利润分配方式等都有具体规定,每天下午两点各部门主管举行例会,有什么问题及时在这个会上讨论解决。有趣的是,《厂约》细到对招待客人几个小菜都有规定,平常饭菜二荤二素,休息天加四碟,二斤酒。另外每月犒劳两次。逢节日或招待来客,“八碟”“五簋”“四小碗”“一点”,不得超过这个标准。《厂约》之外还有25个章程,规矩达条,在当时,这恐怕已是中国人自办企业能达到的最高水准。

由史料可见,张謇办厂,唯一占了点政策便宜的是,他在南通注册了“二十年内,百里之内,不准别家另设纺厂”的专利权,算是有了一点垄断的优势,不过这在当时也是很通行的做法。

除此之外,大生的壮大几乎全凭商业上的运作。在纱厂正常生产后,为了降低棉花的收购成本,张謇接着创办了通海垦牧公司,开始自己种棉花。接着,他又陆续开办广生油厂、大兴(复新)面粉厂、资生(铁)冶厂、阜生蚕桑染织公司、泽生水利公司、大达内河轮船公司、大生轮船公司等等,这些企业都与纱厂有产业上的关联性,办广生油厂是要利用轧花下来的棉籽,办大隆皂厂是利用广生的下脚油脂,办大昌纸厂最初是想把大生的下脚飞花利用起来,为大生生产包装纸和翰墨林的印刷用纸,办复新是因为大生有富余的动力而且每天浆纱织布需要大量面粉,办轮船公司最初是为了大生的运输需要,办懋生房地产公司是外来人口渐多需要住房,办铁厂则是为了制造织布机、轧花车等设备。

通海垦牧公司第一届股东会的合影

如此完备而精妙的产业链打造,完全是大工业制造的理念,不但在当时中国绝无仅有,百年后视之,仍是商业战略上的正道。当时的英国人曾在一份报告中写道,“推张殿撰之意,凡由外洋运来各种货物,均应由中国自行创办。”比张謇小一辈的天津实业家范旭东后来感慨不已地说:“南方的张季直先生(张謇字季直),在科举施毒那种环境之下,他举办的工业,居然顾虑到原料与制造的调和,运输,推销,兼筹并重,确是特色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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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謇办厂,另外一个大的贡献是“绅督商办”,跟盛宣怀的“官督商办”相比,这是晚清企业的一大进步模式。

作为股份制的大生纱厂,股本中有一半是那堆英国纱机折算过来的官股,所以在一开始它也被称为是“官商合办”,不过终张謇一生,他都没有让官府的手伸到企业里来,数十年中,官股从来只拿官利、分红,并不干涉厂务。身为“总理”,张謇本人虽也是股东之一,但股金不过区区两(在全部资本中只占0.4%),他在大生的权威从来都不是靠资本,靠股份,而是他的状元头衔、人脉资源,他以士绅身份,居官商之间,负责全权办厂,这是他独有的不可替代的优势,官替代不了他,单纯的商也不可能替代他。

张謇另外一个伟大的地方是,在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,他并没有凭借自己的权威,将企业一点点地据为己有,这在当年的制度和人文环境中,是多么容易的事情。在大生事业中,他尽管也有被“神化”的时刻,但是,却始终受到股东的监督,特别是在经营窘迫的晚期,他不得不一次次地面对股东会的指责和压力。

知识分子下海经商――我们称之为“士商”或“绅商”,在甲午战争之后的中国渐成时尚。

在晚清,投身于现代工业的新兴企业家群体,主要由四类人组成:一是盛宣怀式的官办商人,二是郑观应式的买办商人,三是草根起家、面大量广的民间商人,四就是张謇式的士绅商人。中国学者马敏认为:“在官与商这两大社会阶层之间,士商以其‘兼官商之任’的双重身份,模糊了官商界限。他们往往上通官府,下达工商,即所谓‘通工商之邮’,构成官与商之间的缓冲与媒介,担负起既贯彻官府意图,又为工商界代言的双重使命。”

主编《剑桥中国史》的哈佛学者费正清在谈及“张謇现象”时指出,19世纪末,其实中国还没有资产阶级;“相反,正是这些维新派首创了资产阶级,或者可以说是发明了资产阶级。像张謇等士绅文人,在甲午战败后之所以突然开始投资办现代企业,主要是出于政治和思想动机。其行动是由于在思想上改变了信仰,或者受其他思想感染所致。中国的资本主义,长期以来具有某种出于自愿的理想主义的特点。”

张謇经商在当时确是引起了轩然大波,在他的感染下,两年后,苏州另外一位状元公陆润庠也宣布下海创办纱厂,还有一位咸丰朝的老状元、已经官居礼部尚书的孙家鼐则命他的两个儿子孙多森、孙多鑫在上海创办了我国第一家机器面粉厂――阜丰面粉厂,这些状元公的行动,可以说是史无前例,惊世骇俗,对于视“工商”为“末业”的中国社会来说,简直不可思议。

阜丰面粉厂

这一士商阶层的陡然出现,因其思想、资本与政治资源的多重组合,很快成为影响中国变革进程的一大力量,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在日后的社会动荡中扮演了重要而微妙的角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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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,中国北方爆发义和团运动,数万由贫困农民、小贩和手工业者组成的秘密团体突然发动对在华洋人的袭击,他们捣毁教堂,冲击租界,杀死中外教徒,数十年的深重屈辱转化成民族主义的熊熊烈火。

义和团提出的口号是“扶清灭洋”,他们宣称穿上一件画有符咒的衣服或喝了一种“神水”后就可以刀枪不入。已经老糊涂的慈禧太后居然相信这是真的。于是,她下诏向各国宣战,号召“义民成团,藉御外侮”。8月14日,八国联军2万人攻陷北京,洗劫三日,并冲进紫禁城。慈禧仓皇西逃。后世将这一段很哀伤而奇异的历史称为“庚子国变”。

庚子国变,八国联军侵华

北京惨遭洗劫的同时,各国军舰也气势汹汹地游弋在上海港、广州港及长江沿岸,商业富足的南方眼看也难逃一劫。这时候,官商盛宣怀和士商张謇联手出演了一出很精彩的“互保大戏”。

5月间,义和团闹事北京的时候,盛宣怀就觉得大事不妙,他借口到上海“考察货物时价”悄悄南下,一边密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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