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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1/9/24 7:46:00

▲田松教授

作者田松(本号主编,北京师范大学哲学学院教授)

责编许嘉芩刘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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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说丹麦王子哈姆莱特因计算错误误杀了奥菲利娅他爸,奥菲利娅他哥雷欧提斯回国问罪,正赶上奥菲利娅溺水而亡,两位青年才俊在奥菲利娅的葬礼上红眼相见,跳着脚就要决斗,正好被哈姆莱特他叔借刀杀人,一场大悲剧即将开演,哈姆莱特来了一段真情告白,差点儿改变悲惨的结局。“原谅我,雷欧提斯;我得罪了你,可是你是个堂堂男子,请你原谅我吧。……难道哈姆莱特会做对不起雷欧提斯的事吗?哈姆莱特绝不会做这种事。要是哈姆莱特在丧失他自己的心神的时候,做了对不起雷欧提斯的事,那样的事不是哈姆莱特做的,哈姆莱特不能承认。那么是谁做的呢?是他的疯狂。既然是这样,那么哈姆莱特也是属于受害的一方,他的疯狂是可怜的哈姆莱特的敌人。”(朱生豪先生译文)这个解释听起来像真的似的,让人感动,于是雷欧提斯马上产生了原谅哈姆莱特的念头。出于对王子殿下的同情以及对悲剧的恐惧,我也马上原谅了哈姆莱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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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科学是一把双刃剑”已经成了今天的流行语,我虽然不大喜欢,也不怎么反对。如果我们相信辩证法,凡事来个一分为二,就像某人说的,道德是双刃剑,伦理是双刃剑,大家都是双刃剑,科学自然没有什么好特殊的。然而还是有人反对,这表明科学的确是很特殊的。有一种反对的理由是这样的:

科学本身是中性的,无所谓好坏,就像刀子一样,可以切菜,可以杀人,你不能因为刀子可以杀人就说刀子有罪,有罪的是用刀杀人的人。这种论证的关键在于把科学看作工具,并且认为工具是中性的,不妨称之为科学工具论。科学工具论还可以为科学家辩护,说无论是造原子弹还是放原子弹,都是政治家决定的,所以呢,就算是人的错,也不是科学家的错——把科学家也看作中性的工具了!工具论又可细化,就是把科学与技术分开,把科学技术与科学技术的成果、又及科学技术成果的应用分开,于是结论更加明显:科学、技术乃至技术的成果都是中性的,无所谓好坏;那些所谓的负面效应都是科学技术成果的不当应用造成的,不能赖在科学及其技术或其成果头上。比如氟里昂,作为科学技术的成果,本没有什么错,错的是把它用在了电冰箱里。这个推理好像也没有什么错,只不过让我想起了哈姆莱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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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中国的大众语境中,科学是一个所指极宽的词,常和技术联用,叫做科学技术,简称科技。这个简称给概念的混淆和偷换提供了极大的方便,它可以指科学和技术,也可以指科学的技术,甚至就是科学,或者技术。反过来,“科学”也常常被等同于“科技”。于是科学一词有时指具体的某一门类的自然科学,有时指科学和技术,有时指科学的技术,有时又单指技术。在更多的时候,这个词被用作形容词,指正确的、高明的、有效的、经过证明的、具有权威的,等等。美文家鲍尔吉·原野就用这个词做了口头禅,每当他要对一件东西表示赞叹,他就会用一种夸张的语气说:“科学!科学呀!!”如果强调程度再有增加,我估计他要加上国骂。有一次看电视,一个老板模样的人似乎正在讲课,只听他慷慨激昂地说了一个设问句:“你这么想他科学吗?他不科学!”我连忙按了一下遥控器。恨不得两个算命的都会互相吹牛:“你这个算法他有我这个科学吗?他没有!”科学这种至大无外的用法不仅渗透在大众语境中,在学者的文章中也随处可见,如果不信,只须翻翻本期杂志,定可找到语用案例。“科学是一把双刃剑”也是在这种语境中产生和使用的,它等同于“科技是一把双刃剑”、“科学技术是一把双刃剑”或者“科学技术的应用是一把双刃剑”,大意是说,科学及其技术或成果有两面性,既可以造福,也可能降祸。说穿了,无非是中国的一句古语:有一利必有一弊。

然而,这种原则性正确的话语在具体问题上通常都不具备可操作性。好比母亲对儿子或者丈夫对妻子说:“开车要小心啊!”儿子和妻子顺口答道:“知道了。”上了马路该怎么开还是怎么开。“要小心啊!”这个陈述只是表达了一种关爱的心情,差不多就是拜拜的意思,对于怎样开车,基本上是一句正确的废话。双刃剑也是这样,一涉及具体问题便语焉不详,比如对于原子能技术,可以解释为:既可以造核电站,也可以造原子弹,俩刃;也可以解释为:原子弹可以灭了敌人,但是落到恐怖组织手里也能灭了自己;还可以解释为:核能发电固然好,玩不好来个核泄漏就会遭殃;或者解释为:无论是核电站还是原子弹,都会产生麻烦不小的核废料。

因此,要深入讨论,我同意把科学和技术区分开来,比如要讨论李约瑟问题,如果不做此区分,就是一笔糊涂帐。再往下分,虽然我觉得意义不大,也可以原则性地表示支持。

凡是总要论个清楚,才能明白,更何况是敌友之别这个首要问题。好了,在进行了工具论的词语辨析之后,我们知道,科学技术的不当应用是坏的,而科学是好的。就像我们以前常说,美帝国主义是坏的,但美国人民是好的。听起来挺明白。不过,且慢!既然科学不能自动为恶,何以能主动行善呢?在我们以往歌颂科学,赞美科学的时候,歌颂和赞美的对象不都是科学本身吗?这样的套话简直是一抓一大把。小的时候写决心书,就写长大后当一个科学家,为人类造福。科学和人类的幸福被必然地联在了一起,对于每一项重大的科学及其技术的成就,我们都由衷地欢呼——无论是解决吃饭问题的水稻杂交,还是和世俗生活毫无关系的电子对撞,只要是科学及其技术,总是好的。然而,按照工具论的逻辑,这些好事儿不是科学做的,也不是科学技术做的,甚至也不是科学技术的成果做的,而是科学技术成果的正当应用做的。是谁把科学技术成果进行正当应用呢?当然是人。既然是人用的,为什么要赞颂科学这个中性的东东呢?而且,这些正当应用也不是科学家自己想用就用的,主要还是政治家决定的吧?既然在原子弹这件事儿上我们不能谴责科学家,为什么在水稻杂交这件事儿上我们就可以歌颂袁隆平呢?

所以这事儿有点滑稽,工具论本身,也是双刃剑!

然而,在大众传媒上,在网络上,我们常常可以看到,那些激烈地反对双刃剑的,那些激烈地反对把人的罪过加诸科学的,正是同样激烈地直接歌颂科学本身的!他们在逻辑上是不自洽的。

好的归科学,坏的归不当应用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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按照哈姆莱特的说法,他的行为可以分成两个部分,一个部分是好的,一个部分是坏的。坏的部分不能归因于哈姆莱特,要归于疯狂,只有好的部分,才属于哈姆莱特。这样一来,哈姆莱特永远是好的,永远不可能做出任何坏事来。疯狂的哈姆莱特殿下给自己想出这样的理由,足见他一点儿也不疯,然而的确是疯狂。疯狂是疯狂者的良民证——到了这个地步,哈姆莱特已经不需要为他的行为负任何责任了!

波普尔的学生拉卡托斯提出了一种硬核理论,大意是说,在科学理论的硬核之外,还有一层又一层的保护带。当一种科学理论遇到反面的经验证据时,科学家不会马上抛弃原来的理论,而是通过修改、调整,甚至放弃保护带,从而保住理论的硬核。拉卡托斯指出:“经验不能否证理论,因为任何理论都可以通过适当地调整它的背景知识,把它从经验的反驳中永远地拯救出来。”按照这种说法,只要把科学不断地从技术、技术成果乃至技术成果的应用中剥离出来,总是可以获得一个绝对正确的纯洁无暇的科学!

文革刚结束的时候,大多数人都想不通,毛主席竟然还能犯错误!那时的报纸总是说,这个帐要算在林彪四人帮头上,毛主席是被蒙蔽的。经过这样一个剥离之后,大家心里就踏实多了。如今科学也获得了这样的待遇——好的归科学,坏的归魔鬼!在我看来,值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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